原来,警察早就怀疑过韩品木。
可是,随着对案件的调查,反而一次次洗清了他的嫌疑。
邪门的2·15专案,为什么只能不完美侦破?
那阻止警察破案的人,到底藏身在哪里?
之后韩品木又跟我讲起了他家过去的事情,我一边听他说,一边琢磨他为什么要跟我讲杜娟的事情。
“杜娟的案子后来破了没?”我问韩品木。
“破了,据说是兴源化工厂一个工人干的,发现时那个工人已经死了。如果不是死了,警察还发现不了,干啥吃的!”韩品木说。最后这句“干啥吃的”明显是在说警察,我听了也只好笑笑,装作没注意。
“做这种事情的,都没什么好下场,杜娟被人杀了;我爸癌症,半年不到走了;李正斌前段时间也查出了癌症,胰腺癌,你看吧,也就是半年以内的事儿。”韩品木接着说。
李正斌算是油城首富,名下资产大概有几个亿。他得了癌症,这倒算是一个不小的本地新闻。
“他是通过你爸当上的处长吗?”我问韩品木。他说那还有假?这家伙先是当了处长,后来油田下属单位改制时,他下海承包了原属于油田的招待所,把名改成了“汉江苑酒店”,又是一番操作后,汉江苑酒店从集体产权变成了他的私人财产。但这家伙也不是啥好鸟,有人说杜娟跟韩双林搞在一起之前其实是李正斌的情人。但李正斌除了杜娟还有好几个情人,有人还偷偷帮他生了儿子。
“汉江苑酒店的保安经理张成国,据说他儿子就是他老婆跟李正斌生的。这家伙也是个人才,老板给他发工资,他用来养老板的儿子。”韩品木说。
这事儿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但人对八卦的追逐之心是与生俱来的,况且还是自己认识的人。我很想就张成国儿子的问题继续问韩品木,但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一名大学生,似乎不该认识汉江苑酒店的保安经理张成国,急忙刹住了自己的嘴巴。
“唉,不过话说回来,能忍大辱的人往往也能做大事,那个张经理堂堂七尺男儿,连这种事儿都能忍,不是做过大事,就是要做大事……”韩品木感慨道。
“你认识那个张经理吗?”我问韩品木。我这次和他吃饭的目的是为了套出他和陈春丽的关系,进而调查宋来福之死。从见面开始我一直计划该如何把话引到这个上面来,但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听他提到了张成国,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开始想办法引导谈话。
“认识啊,见过几面。”韩品木说。惠民木工厂给汉江苑酒店送家具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有段时间汉江苑酒店装修,木工厂给他们送木料。按说这种情况他不该收我们停车费吧?但他收,跟那个停车场保安老头一起要我们每辆车20块钱,前后去了几十趟,收了我们一千多。而且还是最后一趟车要走的时候他俩才说收费的事儿,不给钱就扣车,恶心得要命。”韩品木说,“咋了?你也认识他?”他又问我。
我连忙摇摇头,说不认识。但心里却有些纳闷,既然张成国认识韩品木,为啥之前还要用“一个男的”、“听说”和“光头”这些语焉不详的词汇,还把保安小孙叫过来跟我转述,他直接告诉我韩品木的名字不就得了。
“停车场的保安老头?是不是前段时间在惠民农场被杀的那个?”我故作惊讶,同时抓住他的话里我能用得上的地方。而宋来福被杀这事儿上过本地新闻,我可以放心大胆地提出来。
“是吗?我不太清楚,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查出谁干的没?”韩品木一边吃菜一边问。
“不知道呢,但听人说好像是情杀,因为汉江苑酒店的一个保洁大婶。”我说,尽量把话题引向陈春丽。
“是吗?保安和保洁的爱情故事?挺有意思。”韩品木说。他的语气平淡,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吃完饭一起网吧打游戏吧。”还未等我继续聊宋来福的事情,韩品木却突然把话题转移了。我说今天不了,父母下午都在家,我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出门。韩品木笑了笑,说没想到你还是个乖孩子,这么大了家里还管你上网打游戏的事情。看他把话题扯到家庭方面,我又心生一计。
“爸妈去世后,你一直一个人生活吗?”我问韩品木。他点点头,说不一个人过还能咋地?但凡有个人管着,能过得这么自由?我说上次我们一起回平安小区,你不是说有个亲戚住在那儿嘛,是你什么人?
“其实也说不上是亲戚,算是我爸当年的朋友吧,咋了?查我户口啊。”韩品木笑着说。“说起这事儿我想起来了,那个SN后来找过你没?”他第二次把话题转移了。
李广文当年是韩双林的“朋友”,这事儿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干刑警的人朋友圈芜杂,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能结识。韩双林当年是长川油田的一号人物,李广文认识他不足为奇。但韩品木能找到李广文家去还是说明两人关系不一般,因为不是每个人的友谊都能传承到第二代那里。
“没有,SN上次见过我之后就好像失踪了,电话不接,QQ不回,也没找过我'打比赛’,看来被你说中了。”我说。
“你见过SN本人?”韩品木有些吃惊,“他长什么样?真名叫啥?我上次还以为他是在网上找的你呢!”
我说我也就见过他一面,个子挺高,打扮得很潮,估计家里挺有钱的吧。
“穿得潮就是有钱?不一定吧,我咋记得好像听'飞扬’提起过,说这家伙就是个保安。”韩品木说。我回忆了一下当初和SN见面时的场景——全身七八种颜色,镶满银色钉子的帽子和夸张的太阳眼镜,再想想张成国手底下那帮子酒店保安,着实没法把两者联系起来。
“妈的咱得想办法把他找出来。”韩品木说,前几天公安局的人找他了,说是被人举报在网上聚赌,还帮人赌外围,估计就是这个SN举报的。因为韩品木的“上家”也告诉他,有人也在“上家”所在地的公安机关报了案。
“你找'飞扬’哥问啊,他能把SN拉进战队,说明两人关系肯定不一般。”我说。心想治安支队做事咋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有些准备。毕竟我现在算是他们半个“卧底”,万一收网的时候把我也捕进去多不好。
“'飞扬’有家里的事得忙,懒得麻烦他。他要跟我说,早就说了,哪儿会等到现在!”韩品木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韩品木那顿饭花了多少钱。他没有当场结账,说是餐费已经提前支付给餐厅了,这是规矩。我问韩品木花了多少钱,他也没告诉我。
回到刑侦支队,我把午饭的经过告诉赵干哲。听说韩品木带我去了终南餐厅,赵干哲满脸惊讶。
“好家伙,跑那儿去开荤了,我他娘的都没去过!”赵干哲感慨道。他问我桌上点的什么菜,我把记住名字的都告诉了他。最后我还说那地方真不如杨家烤鱼,但墙上一幅画都三百多万。我吃饭时老害怕了,万一不注意溅上点汤汤水水,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赵干哲却说你上一边凉快凉快吧,顺带准备一份《情况说明》。万一事后徐延生或杨向前找你麻烦,你还有个交代。我说不至于吧,一顿饭而已,虽然贵了些,还真要惊动纪委和督察啊?
“你他娘的知道那顿饭多少钱不?”赵干哲冲我咧咧嘴。我说不知道,韩品木也没告诉我,估计这桌下来得两三千吧。
“屁,两三千?两三万还差不多!”赵干哲瞪了我一眼。我嘴张得老大。
“喝酒了没?”赵干哲问我,我急忙摇头,说没喝。赵干哲松了口气,说没喝酒还好,喝了酒就不知道这顿饭花多少钱了。
“我听说过一次,一个广州来的商人在那里请客,三个人,餐费花了十多万,你敢信不?”赵干哲接着说。我嘴巴一直没合上。
“从这个月开始,你的工资就别花了,都存起来。万一之后韩品木涉案,到时你就得把今天吃的都吐出来,不然纪委徐延生他们就得帮你吐出来,听到没?”赵干哲一本正经地说。
吓唬完了我,赵干哲才开始问正事。他让我把韩品木中午说的所有话都复述给他,我照办。过程中他听得很细,连韩品木说到一些事情时的表情都反复问。听到韩品木告诉我杜娟当过终南餐厅服务员这事儿时,赵干哲有些意外,笑着说韩品木咋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杜娟以前在终南餐厅当服务员这事儿,没见卷宗里提过呢?”我问赵干哲。他嘿嘿笑了两声,说这事儿当年跟案情没多少关系,另外涉及到一些敏感问题,上面很忌讳,所以就没往卷宗里写。
“她遇害时已经在油城职校工作一年多了,又是在职校宿舍出的事,所以不提她当服务员这事儿也是对的。”赵干哲说。“主要是杜娟这个事情赶上了一个敏感节点,管理局刚对终南餐厅辟过谣,公安局又把她的事儿公布出来,不就打脸了嘛。”
“韩品木主动跟你提到杜娟的案子?”赵干哲问我,我说那可不,难不成我作为“石油学院”的大学生还能主动跟他提嘛。
“这家伙,有点意思……”赵干哲点了一支烟,跷起二郎腿。
“杜娟这个案子,其实当初我们怀疑过韩品木。”赵干哲说。
“怀疑韩品木?为啥?”我不解。
“很简单,他和杜娟的关系很紧张,有作案的动机。杜娟案发前,警方接到过韩品木几次报案,都是举报他的父亲韩双林跟杜娟合谋害了他的母亲。”赵干哲说。
“韩品木举报他的爸跟他后妈杀了他亲妈?”我觉得不可思议,“是真的吗?”
赵干哲摇摇头,说那件事韩品木拿不出证据。他虽然举报了,但警方也没查到他母亲的死跟韩双林和杜娟有关联。
“那韩品木跟杜娟的死呢?”我问。
“也调查过,没有结果。杜娟出事时韩品木有不在场证明,老辛排除了他的嫌疑。后来那个毕德华出现后,我又查了韩品木和他的关系,也没发现两人之间有关系,所以又把他排除了一次。”赵干哲说。但从他的话里我反倒能够感觉出,两次排除韩品木的嫌疑,说明警方曾两次把韩品木纳入到侦查视线。如果算上赵干哲这次让我调查韩品木,已经第三次了。
“他还跟你说啥了?”赵干哲继续问我。我说再就是聊了一些八卦,然后把李正斌和张成国的事情也讲给了他,听完后赵干哲说没想到韩品木这家伙知道的还不少。
听赵干哲话里的意思是这些事儿他也知道,我开始磨着他跟我讲。赵干哲说李正斌得癌症这事儿他的确知道,而且听说李正斌的老婆和前妻已经准备为财产的事儿打官司了。
我说李正斌不还活着么?他家属咋这么着急?赵干哲说你看这你就不懂了吧?“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人死了再做准备,早就晚了。我说如果韩品木说的张成国那事儿是真的,他儿子不也能去分一份?赵干哲哈哈笑,说这事儿应该是个误会。
“我听到的一些传闻啊,说其实这个张成国的儿子并不是李正斌的,而是那位十几年前落马的高书记的。”赵干哲说,张成国的老婆吴霞以前也是终南餐厅的服务员,被李正斌介绍给了管理局的高书记。吴霞后来怀了高书记的孩子,逼着高书记离婚娶她。高书记又不是韩双林,怎么可能同意。正好这时候张成国出现了,不明就里地追求吴霞,高书记和李正斌是打瞌睡遇到送枕头的,就顺势把吴霞推给了张成国。
“这事儿张成国自己知道吗?”我问赵干哲。他说张成国知不知道他怎么知道,再说这都是些陈年传言,谁也搞不清真的假的。
“今天这话哪儿说哪儿了,出了这个门你说是听我说的,我可不认哈。”赵干哲说。
跟赵干哲聊得差不多了,时间也到了饭点。赵干哲叫我去吃烤鱼,我说不去了,中午吃的还没消化。赵干哲略有阴阳怪气地说也对,毕竟吃过终南餐厅的人,怕是看不上我这路边摊了。我笑着说赵支队您的烤鱼我还是攒着吧,刚才您不也说了,往后半年我得攒工资留着“退赃”,恐怕想打牙祭只能靠您的烤鱼了。赵干哲说你想得美。
最后,赵干哲问我身份有没有在韩品木那边穿帮?我说表面看来暂时还没有,但我不清楚他的想法。穿帮就穿帮吧,假装大学生太受约束,很多问题问不了。赵干哲想了想,说自己也有点后悔,不该同意你去接触韩品木。我说我干都干了,您这会儿后悔也没用了。
“你再去找陈春丽采一份笔录吧,看她这事儿怎么说。”赵干哲说。我说我前脚找了韩品木,后脚再去找陈春丽,这俩人真要有关系,我这不明摆着露馅嘛。赵干哲却说那你更得去了,如果韩品木真是给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就帮他把这个糊涂挑破,看他到底想干啥。我说前几天你不还让我配合他演戏吗?怎么今儿又改了主意?赵干哲说配合他归配合他,但不能让他把主动权拿走。这戏说白了还得咱来当导演,不能他想演啥就演啥。
第二次接触陈春丽,我想起之前在汉江苑酒店张成国办公室那次跟她谈话的失败经历,又回忆起李广文教给我的“讯问话术”,决定先跟陈春丽聊点别的。但不成想这次直接引入正题的人却是她。
“我跟宋来福从来就没有什么。哦对,还有那个酒晕子辛什么,我跟他也没有什么,都是酒店那帮人乱说的。”陈春丽开门见山。她说这两年自己确实经常去停车场传达室吃饭,但那是因为自己胃不好,不能吃冷东西,而酒店后厨不对非餐厅员工开放,只有宋来福那里有燃气炉可以开火,所以她才去那里热饭。但那里是汉江苑酒店的传达室,又不是宋来福的传达室,况且平时去那里热饭的又不只是自己。
“一群烂嚼舌头的人……我不知道怎么传来传去,就成了宋来福出事那晚是去采油厂惠民农场'捉奸’,我有什么'奸情’可捉?宋来福以为自己是谁,他有什么资格去'捉奸’?”陈春丽似乎憋了一肚子的气。但从她发泄般的叙述中也能听出,那晚宋来福拎着棍子跑去惠民农场,确实是与她有关。
“那5月15号,宋来福死的那天。傍晚7点到8点这一个多小时,你是在采油厂惠民农场附近的土路上吗?”既然她选择了开门见山,我也没必要再去绕圈子,于是也直接了当地问她。
陈春丽明显愣了一下。
“不在,那时我在上班。”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做出的回答,显然经历过短暂的思想斗争。
“你可想好再说,这次是公安机关的正式问讯,不像上次那样,我只是找你了解点情况,你说假话可是要负责任的。”我提醒陈春丽。她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我就是在上班,小区物业有工作记录可查。”她又重复了一遍。
其实宋来福案发后,范杰已经查过陈春丽上班的华泰小区物业公司的工作日志,按照上面记录的内容,案发时间段内陈春丽的确在上班。但范杰也说了,物业公司的环卫工只需定时清扫小区,不像酒店清洁工那样需要随时待命。因此即便当时陈春丽在“上班”,也可以短暂离开小区,况且陈春丽上班的华泰小区距离案发地点并不远,走路只需三五分钟。
唯一的缺陷就是华泰小区是个老旧小区,没有装监控,所以范杰当时没能拿到陈春丽案发时间段内离开过小区的证据。
“说一下你的家庭情况吧。”我说。能看出陈春丽依旧戒心十足,我觉得还是得按照之前李广文教的办法来做。
“什么家庭情况?”陈春丽又是一愣,可能没料到我突然换了话题。
“'家庭情况’这四个字还不懂吗?家里几口人、都是做什么工作的、现在生活状况如何,如此之类的。”我耐着性子解释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不成想陈春丽更紧张了,竟然冲我吼了一句。身旁一同参与讯问的同事急了,“啪”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让你说啥你就说啥!你说我们问这个做什么?!给你家送温暖?!”
我用脚轻轻碰了碰同事,示意他别着急,有点过了。
“我家就我自己,我在小区当环卫工,一个月收入一千三,刚够吃饭,就这些。”陈春丽说。
“你老公和孩子呢?”我接着问,尽量放平语气。
“老公2000年病死了,有个儿子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陈春丽说,1999年在从医院回家路上遭遇强奸,当时住院的就是她老公,强奸案发生一年后老公便病故了。
“你在油田还有什么亲戚没?”我问。
“没有。”陈春丽说。她是独生女,父母都是北京人,60年代过来援建的石油工人,90年代相继去世后她在本地便没了任何亲戚。
等的就是她这句“没有”。
“那你跟韩品木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和他也没有关系。”陈春丽说。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他为了你跑去汉江苑酒店跟宋来福'谈判’?没有关系他去警告宋来福'离你远点’?没有关系他能去跟宋来福打架?”同事负责唱黑脸,在一旁把问话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说的这个韩什么,他做的事我怎么知道?要你这么说,宋来福的死也要算到我头上吗?”陈春丽的脸上突然划过一丝冷笑。
我看着她,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你们俩简直是两头猪啊……你妈的猪都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你俩的审讯业务是跟王正操学的吗……哎呦我的妈呀当初我怎么会拉你来搞'专班’……李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王正操派到我这来捣乱的……”刑侦支队办公室里,赵干哲骂我骂得几乎哭天抢地,我从没见过骂人的人比被骂的人还要悲恸。但即便在这份悲恸中他也忘不了把“老仇人”——桥东分局的副局长王正操拉进来。
“你脑子里面就一根筋吗?属驴的吗?一根肠子通到底?直接问她跟韩品木有没有关系?你就不能绕两圈再问吗?懂不懂什么叫'边路突破’?懂不懂什么叫'循序善诱’,你这种问法,直接给她打个电话多好呢?还省劲!”赵支队喋喋不休,连用两个比喻。
“我们也没料到陈春丽的抵触情绪这么强,她那事儿说白了算个啥?”一同被骂的同事试图辩解几句,被我拉住,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让领导先把火发完。
“你还敢顶嘴!”赵干哲的矛头马上指向了身边同事,眼看他要发火,幸好手机响了。赵干哲拿起来看了一眼,先是愣了几秒,然后走到窗边接电话去了。
同事委屈地看着我,小声嘀咕:“宋来福这案子不一直在你们所范杰手里侦查吗?赵支队跟咱发什么火?”我心里也很奇怪,赵支队对这事儿的关注度是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料。
“嗨,领导嘛,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做个没有思想的工具人那么难吗?”我悄悄跟同事开了个玩笑。
“你再去找一下那个汉江苑酒店的保安小孙,给他采一份笔录,内容就是韩品木去找宋来福'谈判’的事情,让他把所有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你,笔录做得越细越好。如果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或者了解情况,也都采份笔录,既然要确定韩品木与陈春丽二人有关系,就必须把证据固定、做实,哪怕从侧面!”赵干哲对同事说。
“李成,你准备一下,晚上跟我出去办点事。”他又对我说。我问他需要准备什么?是带装备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赵干哲说换便装,带执法仪,装备的话看什么顺手拿什么。我用拇指和食指做了个枪的造型,赵干哲似乎想了几秒,摆摆手说不用。
我和同事立刻起身,他准备去汉江苑酒店,我则回派出所换衣服。
“回来!”刚走到门口,赵干哲又吼了一声,我以为他还有别的交代,急忙停住脚步。
“今天办公室里我说的话不准跟任何人说。”赵干哲一脸严肃。
“尤其是王正操。”他补充道。
那天下午,我按照赵干哲要求回到河西派出所换好便装,将执法仪别在腰带上,又把伸缩警棍和辣椒喷雾放在口袋里,坐在值班大厅等赵干哲的电话。
李广文路过值班大厅,看我这副装扮,说咋了,穿得花里胡哨的,准备出去约会吗?我给他打了支烟,笑着摇摇头但没有说什么。李广文是老杆子,看到我上衣口袋里的棍状凸起物便明白了一切。说了句“注意安全”便往外走,我看他还穿着警服,看来不是下班回家,也问他干吗去,他嘿嘿笑了两声,拍了拍小挎包,说还能干啥去,汉江苑酒店“维稳”啊。
但奇怪的是那天我一直没等到赵干哲的电话。六月底的天黑得很晚,我一直等到八点天快黑透了还没接到赵干哲电话,不知他要搞什么。于是只好主动给他打去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赵干哲才接起来,气喘吁吁地说了句“你今晚休息吧,不用过来了”就挂了。
满头疑惑地把伸缩警棍和辣椒喷雾放回单警装备袋里,又把执法仪还给内勤,我也回了二楼备勤室。坐了一会儿感觉无聊,听到楼下吵吵嚷嚷,我下去一看,汉江苑酒店的两名保安被几个人拉扯着进了值班大厅,好像是“维权”的宋来福家属又跟酒店保安发生了冲突。保安喊着“领导今天休息,我说了不算”,但家属没停下手里的撕扯,拽着保安的衣领让他把张成国的家庭住址说出来,他们上门去找。
保安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目光,我一边喊“放手,别在派出所打架”,一边招呼身旁两名辅警上前把人隔开。恰好这时李广文也从门外跟了进来,开始上前劝阻双方。
“不是说好了谈事情,不动手,怎么到派出所来还动了手,不想回家了是吧!”李广文的声音从人堆中传来。我赶紧疾走两步离开现场。因为按照往常经验,如果我走得慢些一定会被他拉去充壮丁。酒店保安和宋来福家属之间不会发生什么大冲突,但只是言语上的龃龉也足够消磨掉一整个晚上的时间。
走到门口给同事发条信息,问他赵支队交代的笔录做得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儿同事回复说还在做。想起自己晚上为了等赵干哲电话连饭都没吃,走向夜市准备找点吃的。但路上又接到了韩品木信息,说晚上有场“比赛”,要不要一起过来?
我想了想,感觉可以。于是通知了治安支队对接赌博案的民警小徐,然后坐车去了奔腾网吧。
来到网吧后,韩品木却告诉我当晚的比赛因为对手战队的原因取消了。他的脸色明显不好,不知是因为被人放了鸽子不开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怎么?身体不舒服吗?”我问韩品木。
“为什么这么问?”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反问我。
我指了指从他短裤口袋滑出落在椅子上的药盒。韩品木顺着我的手指低头,快速捡起药盒塞回口袋。
“哦,没事,最近头痛,路上去了趟药店。”他说。
虽然今晚没有比赛,但大老远来了,我也不想马上折回去,于是便开了台机器和韩品木随意打了几局游戏。一晚上战队群里都很安静,从上次SN当众质疑分账后,群里说话的人越来越少。这大概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破窗效应”吧。
韩品木也有些心不在焉,游戏打得很菜。连输几局后他失去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趣,关掉游戏看起了电影。
他看的是《无间道》,但是在以4倍速快进看。画面中的陈永仁和韩琛以滑稽的速度做出动作,我心想你这看电影的方式真特殊,我们平时看视频监控也没这样看过。
“怎么看这么老的电影?”我问韩品木。他说他很喜欢这个系列的电影,反复看过好多遍了。
“你说如果陈永仁最后不把这个黑帮卧底刘建明的身份起底,刘建国会不会真的做一个好人呢?”韩品木问我。我说或许有这种可能,但电影不能这样拍。
“做错了事,一定要付出代价的。”我说。
“可他后来杀了韩琛,帮了警察呀。”韩品木说。
“但他也害死了黄志成督察嘛。”我说。
韩品木没再说话。
时间到了九点钟,平时这点韩品木应该准备回家了。我关掉游戏,伸个懒腰站起来准备喊他一起走。但这时网吧里却响起了移动宵夜小贩的叫卖声,“炒花饭、烤串、花甲粉、鸡蛋灌饼……”
“老板,两份炒花饭、十串羊肉串、两瓶营养快线!”身边接着传来韩品木的声音。
“你不回家吗?干吗还要点宵夜?”我低头问他。
“饿了,看完电影再走吧。”韩品木说,语言中似乎有一丝恳求的意味。然后他整个身体向座椅下方滑去,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说那我走了啊。韩品木说吃完再走呗,反正点了两份。
这时流动小贩已经把韩品木点好的东西放在了电脑桌上。我也意识到自己还没吃晚饭,肚子咕咕叫了一晚上。于是我掏钱替韩品木付了账,抱着花饭吃了起来。
又过了20分钟,宵夜也吃完了。韩品木还在看电影,我第二次站起来跟他告别,韩品木这次看了我一眼,没再说话。但我刚转身没走两步,他在后面突然说了句:“'飞扬’死了。”
“啊?”我一下没听明白他在说啥。
“谁死了?”我扭头问他。
“'飞扬’,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有赚钱的比赛了。”他淡淡地说。
我有点晕,“飞扬”不是韩品木身在外地的发小兼好友吗?他不是因为老婆生了孩子需要人照顾,所以没空跟我们继续打游戏了吗?怎么会死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质疑的,因为“飞扬”一死,治安支队李建涛那边的涉赌线索就真断了。我随即怀疑这会不会是韩品木发觉了我的身份,故意透露的假信息。于是转头问他,前段时间你不还说“飞扬”当爸爸了吗?这会儿咋突然死了?
“他在家里自杀了……就是前段时间新闻上说的那个在兴顺汽修厂上吊的人。”韩品木说。
兴顺汽修厂上吊自杀?“飞扬”难道就是胡小飞?
韩品木的这番话成功留住了我。
“明天是他的'三七’,今晚我想去拜拜他,你方不方便一起?”韩品木问我。
我木然地说了句好,但其实满脑子混乱。死在兴顺汽修厂的那个胡小飞是“飞扬”,是“油城电竞”游戏战队参与网上外围赌博的联络人?胡小飞参与杀害了第三案中的刘晓华,韩品木是第四案中死者杜娟的继子,两人之间还是发小、同学兼好友的关系?这太不可思议了吧。
“飞扬哥是怎么死的?”我假装不知道案情,问韩品木。
“警察说他是自杀的。”韩品木说。我知道警方为了降低影响,也为了稳住凶手,对外公布的胡小飞死因的确是自杀。但韩品木的回答应该还有下文,既然是“警察说”,那或许后面还会有一句“我觉得”。
“我觉得他不会自杀,肯定是有人害死了他。”果然,不出我所料。
“谁会害他?他跟谁有仇?”我问韩品木。
“不知道,不过就他那交朋友的方式,迟早被朋友害了。”韩品木说。“你看那个网友SN不就知道了,正常人谁会交那种朋友?”
“会不会是那个SN杀了他?”我继续问韩品木。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你是警察吗?”他突然问我。我急忙摇头。
“这些问题该是警察问的,你别问。”他说。
“我们怎么拜'飞扬’哥?”我问韩品木。他说东西他准备好了,等再晚一些,十一点左右吧,路上没什么行人之后去路口给他烧点纸,送送他。
我说好,那我等你。
之后韩品木继续看电影。我借去卫生间的机会避开他,打给赵干哲,想告诉他韩品木与胡小飞之间的关系。韩品木是杜娟的继子,胡小飞是刘晓华案的嫌疑人,两人是要好朋友,这是一个重要突破。
但奇怪的是赵干哲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发信息也不回,期间我跑了三趟卫生间。最后一次从网吧卫生间出来时,韩品木瞅了瞅我,问我怎么了。
“可能是炒花饭辣椒放多了,我辣一吃多就拉肚子。”我只能先这样敷衍过去。
时间到了10点半左右,电影播完了。韩品木关掉电脑,伸个懒腰,站起来叫我离开。我跟在他身后走出奔腾网吧,出门时又搂了一眼手机,上面空空如也,没有赵干哲的任何消息。
奔腾网吧已在油城郊区,时间又是深夜,路上几乎没有了行人和车辆。六月末的油城酷热难耐,天气预报说凌晨将有暴雨,热中加潮,令人难耐。
韩品木沿着公路一直往东走,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走了很久,我终于忍不住,问韩品木,我们是要去哪儿。
“走远一点,找个十字路口,迎来送往。”韩品木说。
“拜'飞扬’哥,我什么都没带,这怎么好呢?”我说。
韩品木没说话,拍了拍自己的斜挎包,里面鼓鼓的,好像装满了东西。
又走了很久,韩品木终于在一个背风的十字路口停了下来。时间到了夜里十一点多,我已经能够远远望见四路小区传达室门口的灯光,敢情韩品木几乎领我走回了他家。我有些疑惑他最初为什么不选择乘坐公交车,但转念一想,油城的末班公交车是晚上九点半,我们离开网吧时就已经十点半了。
韩品木从斜挎包里拿出了几叠草纸,分成两半,一半拿在手里,一半递给我。
“像我这样,对折,然后拇指按住向前搓。”他一边说一边操作,果然,他手里的草纸很快被搓成了一沓钱币的样子。
“韩哥,你跟'飞扬’哥是怎么认识的?”我问韩品木。
“我和'飞扬’是初中同学,他是初二那年从外省插班过来的,我俩做了一年同学,中考又上了同一所高中,还分在一间寝室。”韩品木捡了一根小木棍拨弄燃烧的草纸,讲起他跟胡小飞的往事。
韩品木说胡小飞刚转到油田读书时人生地不熟,说话还有点娘娘唧唧。油田子弟本就有排外的传统,因此没少欺负胡小飞。那时的韩品木受父亲韩双林的荫庇,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不仅备受学校老师照顾,还是同学中的孩子王。按理说胡小飞这样学生最容易受韩品木的欺负,但不想那时韩品木不但生得人高马大,而且还颇有些江湖习气。他不仅没带头欺负外来户胡小飞,反而挺照顾他,遇到有人欺负胡小飞时,韩品木还会帮他出头,从那开始两人成了好朋友。
“后来呢?高中毕业后你们都没有读大学吗?”我又问韩品木。
“没,我高中毕业那年家里出了点变故,没有参加高考,'飞扬’参加了高考,考上了你们石油学院,读油气专业,但只上了一年便因为一些原因休学了。之后他没再回去复学,后来休学时间超了,他又不愿回去,就干脆办了退学。”韩品木说。
我知道韩品木所说的“家里出了变故”是什么,没再多问。但对于胡小飞休学和退学一事还是很好奇。韩品木说具体情况他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当年有人说是因为胡小飞在学校遇到一些麻烦,但也有人说他是因为出了“精神问题”。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况且胡小飞已经死了,究竟是什么原因早已无从查证。
“他身世也是蛮惨的,他爸以前在油田生意做得蛮大,很有钱。但跟我爸一样,跟别人好上了,离婚后基本不管他。”韩品木说,也是因为相近的身世,他和胡小飞之间有很多共同话题。
“'飞扬’哥的妈妈呢?也不管他吗?”我问韩品木。
“他妈离婚后不久便在老家那边改嫁了,有个继父,也不是个东西。'飞扬’他妈离婚时没分到什么财产,继父便逼'飞扬’去找他亲爸要钱,要不来就变着法折磨他。'飞扬’后来索性跟父母双方断绝了关系,几年前听他说,他妈已经去世了。”
我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记得兴顺汽修厂那个位置很偏,'飞扬’哥怎么会住在那里呢?”韩品木继续烧草纸,我换了个话题。
“可能不想和外人接触吧……”韩品木说。从他认识胡小飞开始,这家伙就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社交恐惧”。他算是胡小飞为数不多的朋友,但这一两年也不知道胡小飞在哪里。偶尔问起来,胡小飞多数时候跟他说自己在外地。直到传来胡小飞的死讯,他才知道这位好友其实一直住在油城,哪儿也没去。
“你说,人死后,究竟有没有灵魂呢?”我正在思考下一个有关胡小飞的问题时,韩品木冷不丁地问我。
“有吧……不然我们做这些的意义何在呢?”我说。
“也就是说,当我们死后,可以见到先前去世亲人的亡魂?”韩品木又问我。
我点点头。“或许会吧。”我说。
“我已经几年没有梦到我妈了,最后一次梦见她是三年前,场景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那家'终南餐厅’。但我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我就哭着在她后面追,想抱抱她,也让她抱抱我。但始终追不上,后来就醒了。”不知为何,祭拜胡小飞的现场,韩品木突然说起了自己的母亲。
“可能是太久了,你潜意识里已经忘了母亲的长相。”我说。
“怎么可能?妈妈的样子我闭着眼也能画出来。”韩品木说。
“这个确实有科学研究证实,人们对逝去亲人的怀念大概可以持续15到20年,妈妈去世至今多少年了?”我问韩品木。
“唉,15年了……”韩品木叹了口气。
“没梦到过你父亲吗?”我接着问韩品木。但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唐突,韩品木看了我一眼,笑笑,没说话,继续用树枝拨弄火堆。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拿出来看,竟然是范杰。
这么晚了他找我干啥?
韩品木在身边,我不方便接范杰电话,因此先挂断了。但隔了半分钟范杰又打过来,我再次拒接,然而拒接后手机第三次响了。
“咋了?家里催你了?”韩品木听到了我的手机铃声,问我。我点点头。
“这么晚了,你别不接家里电话,不然爸妈会担心的,你回他们一句,就说已经在路上不就得了。”他说。
我说好。拿着手机走向稍远的地方,确定这个距离韩品木听不到我说什么,然后给范杰打了回去。
“我操,你在哪儿呢?咋还不接电话?赶紧去长川油田总医院急诊楼!”范杰在电话里冲我嚷嚷。我问他啥事这么着急,他说赵支队出事儿了,赶紧来,说完就挂了。
“赵干哲出事儿了?出啥事儿了?”听到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是纳闷,赵干哲能出啥事儿?宵夜吃烤鱼烫着了?
我打给赵干哲,依旧无人接听。
拎着手机回到韩品木身边,他已经把最后一叠草纸搓成纸币的样子投进了火里。
“爸妈叫你就赶紧回去吧,确实不早了,别让他们担心。”韩品木淡淡地说。
我说了句好,然后问韩品木:“你呢?”
“我?我再陪他坐一会儿,好久没见了,也不知道他最后那段时间过得怎么样。”韩品木淡淡地说。
出租车一路往西开。路上我第三次拨打赵干哲的手机,依旧没有人接听。想起马忠副所长的女儿正在总医院住院,这段时间他应该一直在那儿,于是给他打了电话。但马忠电话也一直在占线,回拨几次才打通。然而打通电话后,马忠的第一句话也是:“赵支队出事了,你现在哪儿?”
我说我在去医院的路上,赵支队出了啥事儿?马忠说他被人捅了。
即便那时我依旧有点懵,不知他好好的为啥被人捅。我问马忠怎么回事,他说不知道,我又问赵支队伤得重不重,马忠说是从A市中医院转过来的,说是那边抢救不了,这会儿已经进了手术室。
既然是“治不了转院过来的”,说明肯定不是一般的伤,我这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赶到长川油田总医院急诊楼二楼的手术室时,门前已经站满了人,有单位同事,也有赵干哲的亲戚朋友。还有人陆陆续续来到,我找先来的人打听情况,他们多数也不知情,只是有人说赵干哲伤得挺重,身上被扎了好多刀,送过来时人已经没意识了。
之后到医院的人也都不知情,甚至有人以为他是得了什么突发疾病。上来打听的问题基本都是“怎么样了?”“中风还是心脏病?”“早就劝他减肥,就是不听”,当听说他是被人捅伤后大家都很震惊。于是现场有人开始打电话询问情况,有人靠近手术室大门试图从门上的竖条玻璃往里看,但都被门口维持秩序的医院保安制止。
赵干哲的妻子和儿子被众人围着,赵干哲妻子一直哭。她说晚上八点多赵干哲要出门,她以为又是去夜市的杨家烤鱼店宵夜,埋怨了他几句便也没当回事,谁知道一去就出了事。赵干哲当了半辈子警察,年轻时连小磕小碰都很少遇到。赵干哲经常跟她说自己“点子正”,“有神仙保佑”,哪成想一出事便是这么大的事。
我在人群中看到了马忠和范杰,赶紧过去问他们赵支队什么情况。两人这会儿也不清楚情况,马忠说既然进手术室了,那就等等看吧。范杰则问我赵支队这几天在忙啥,我说他今天晚上本来叫我跟他一起出个任务,但后来临时取消了,谁知道怎么就出事了呢。
“他要带你出啥任务?”范杰问我,我说不知道啊,这不晚上临时取消了嘛!
手术室门外有两名陌生面孔的民警,看他们胸前的警号,是A市那边的同行。有人上前询问,确定该是A市公安局110指挥中心警员,跟转送赵干哲的A市120急救车一起过来的。
大家赶紧围上前去打听情况,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大概是晚上十点多,他们接到A市开发区附近的一处工地报警,到现场后发现了赵干哲,当时他的情况就已经很差了。至于具体情况还在调查之中,后期会有详细的案情通报。
不久两人被电话叫走了,现场的人只好继续等。期间几位穿白衬衣的市局领导也相继到了医院急诊楼,但他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跟众人一样等待医生的消息。
就这样大概等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到急诊手术室门上的灯亮起。大家都紧张起来,以为有结果了。但只是一位急诊医生露出脑袋喊了声:“谁是李成,赶紧进来,病人快不行了,有话要说!”
我当即一愣,但来不及多想赶紧喊了一声“我是李成”便进了手术室。
“让我进去,我是家属!”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回头看了一眼,是赵干哲的妻子和几位亲戚,但他们被保安拦住了。保安劝他们别着急,手术室盛不了这么多人,都进去会干扰抢救。然后就是赵干哲家人跟保安争吵的声音和哭声。我顾不了太多,两步扑到了赵干哲床前。
“赵支队!”我喊了一声。赵干哲身上缠满纱布,还插了很多管子。但此时他已无法说话,只是瞪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我,尔后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臂指向手术室门口,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家属们刚刚挣脱保安阻拦冲进屋来。
“爸爸……”我听到赵干哲儿子歇斯底里的喊声,但与此同时赵干哲的手臂突然一松,落在了床上。接着,耳边传来了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然后有医生迅速上前抢救赵干哲,我和他的家属们则又被手术室的护士送了出去。
一切都太过突然了。
第二次站在手术室门口时,身边很多人问我里面怎么样,赵支队什么情况,又跟我说了什么?但那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赵干哲走了。
我和家属们被护士劝出手术室后,医生又对赵干哲进行了40多分钟的抢救。虽然公安局领导要求院方对赵干哲的抢救要“不惜一切代价”,但由于伤情过重,他终究没能挺过来。
“三刀扎在了肝脏上,三刀扎在了肺部,一刀扎在了颈部,刀刀致命,凶手就是奔着要他命来的……”王忠完成尸检后哽咽着说,自己干了一辈子法医,没想到最后一例竟会是赵干哲。
王忠比赵干哲大几岁,一直被赵干哲呼做“王老忠”。两人虽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毕竟共事几十年。尸检后王忠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很久,再出来时两眼通红,看来是哭过。
赵干哲的遇袭地点在A市开发区楚安路附近的一处工地旁,当天晚上10点半左右,两名路过的建筑工人无意间发现了躺在地上的赵干哲,当时他倒在路边,身上还盖了两个污秽不堪的编织袋。
王正操用的还是赵干哲之前的办公室。进门后看着屋里熟悉的摆设,睹物思人,我眼泪一下没忍住掉了下来,我一掉泪王正操也没控制住自己。算起来,我和赵支队相处不过就是近几个月的事情,但王正操从18岁读省公安学校开始就跟赵干哲做同学,后来又做了30多年同事。虽然两人平时“一见如敌”,但实际上关系好得要命。
“赵支队带你搞的什么案子?”平复心情后,王正操问我。我随即把近期赵干哲带我做的事情和宋来福、胡小飞等人的案子详细讲了一遍了。
听我说完,王正操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说这“2·15”这案子太邪门了,前面七位受害者,后面辛吉然和赵干哲两名警察,如果再算上辛吉然的老婆孩子和宋来福、胡小飞一干人等,前后害了十几个人了。
我说当年您也跟赵支队一起参与了这个案子,赵支队说这案子当年的思路有问题,您怎么看。王正操摆了摆手说今天咱先不讨论那个案子,先说赵支队的事情。
“他最后把你叫进手术室,说了什么?”王正操问我。
“他啥也没说,只是指着手术室门口。”我说。
“指向手术室门口,门口有啥?”王正操皱起眉头。
我说门口是他老婆孩子。
“那他是啥意思?难道是让你帮他照顾老婆孩子?”
我说这话怕是玩笑了。但我也一直纳闷,赵支平时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平时也经常跟我开玩笑,但不至于那个关头还开这种玩笑吧。
应该不是玩笑,我记得他当时的眼神,死死盯着我,似乎是要告诉我什么,又似乎是要让我记住什么。
我从王正操手里拿到了赵干哲遇害当晚的行程轨迹,已经过A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侦查后复原。
20时27分,牌照为0896N的出租车出现在A市开发区新力大街与光辉大道交叉口,四分钟后赵干哲要求司机路边停车。21时19分赵干哲出现在楚安路与康福路交叉口的非机动车道监控下,当时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沿楚安路向南步行,4分钟后消失在监控画面中。
21时42分,赵干哲最后出现在楚安路南端的一处监控画面里,此地距离正在施工的“保利·时代公馆”工地大概300米远,他当时手里拎着半瓶怡宝矿泉水,走走停停,似乎是在等人。3分钟后继续向南步行消失在监控画面中。
“保利·时代公馆”建筑工地向南半公里是A市的市政建设项目“城市花园”,赵干哲出事的地点就位于“时代公馆”与“城市花园”两个项目之间。那里没有任何监控设备,道路也四通八达,警方根本无法利用常规手段锁定嫌疑人。好在技侦部门利用基站定位功能锁定了一批案发时出现在现场的手机号码,但由于不能确定号码是否为实名办理,需要一段时间核实机主身份。
据妻子回忆,赵干哲出门时随身携带了一只金利来牌手包,内有大概800元现金、若干银行卡和一部银色诺基亚N95手机。警方在距离现场200米远的建筑垃圾中发现了被凶手丢弃的手包,里面的银行卡还在,但手机和现金被拿走。另外赵干哲手腕上有一支价值两万块的欧米茄手表,同样不知去向。
“表面来看,赵支队像是遭遇了一起抢劫杀人案,A市刑警大队也是暂时按照这个思路立案的。但他毕竟是我们这边的刑侦一把手,身份比较敏感,也不排除其他因素,比如遭到报复之类的可能。”王正操解释说。
“他昨晚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段时间你一直在跟赵支队做事,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去那里?”王正操问我。我说不知道,昨晚本来赵支队要带我出任务,但临时又通知我不去了。我以为任务取消,但或许是他觉得我跟着去不合适,自己又去了。
“什么任务?”王正操瞪大了眼睛。我说我不知道,这问题范杰在医院就问过我。
“A市刑警在赵支队案发现场发现了一样东西,你看一下。”说着,王正操递给我一张卡片。我接过来看,竟然是韩品木在木工厂的工作证,铁夹子部位断掉了,硬纸壳材质的证件也弯折成几段,似乎经历过一番拉扯。
“这是……”我一时语塞。
“这个叫韩品木的人你有没有印象?A市刑警现在怀疑他跟赵支队的遇害有关。”王正操说。
“我知道这人,但,但他跟昨晚赵支队遇害有关?不太可能吧……”我说。
“为什么不可能?我们在赵支队的身上发现了一个记事本,上面最近几页多次提到韩品木这个名字。还有那个工作证。”
“可是我昨晚一直跟韩品木在一起啊。”无奈,我只好把昨晚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王正操。